一、龍尾巴之獨白
秋深,路兩旁灌木濃郁密布、枝繁葉茂,幾輛車像笨重的大甲蟲在其間鉆來鉆去。林中偶爾撕開一條縫,縫里,遠遠近近的山包就像撤開了的芝麻與面包,給人一種山里有世界、林里有天地的感覺。
車子在龍尾巴村部大門口停下,參觀,拍照。
此時,我才知道傳說中的鄉(xiāng)里人家是什么樣的:清清爽爽的萬里晴空,點綴著幾朵非常干凈的白云,但蒼穹下的田間地頭,并不見人勞作,唯有那割得零零碎碎的稻子,和被系得妥帖的稻草,與我們相顧無言,稍遠,便是依山而建的精致民居,以及一些只能在城市里見到的酒吧和餐廳。
漫山遍野的金黃稻田與民宿,鄉(xiāng)村與城市,這原本極其不協(xié)調的一幕,在這里,在龍尾巴村,被神奇地組合在一起,看在眼里,如此的自然,又如此的不可思議,我停住了腳步,心底那片平靜水面,仿佛被落下的石頭驀然擊中,激起的水花久久不能平息。
村長告訴我們,他們實行的是田長制加民宿的耕地保護方式,他們將這種新型模式具體責任到每個人、運作到每塊田,從而對耕地進行更好的保護與利用,稻子是實實在在的優(yōu)質稻子,吃進嘴里自然是香噴噴的,但稻子所創(chuàng)造的價值不盡然于此。
說話間,又有幾人相攜而來,有老有少,開著車,每張風塵仆仆、風霜血雨的面孔,從一下車開始,就散發(fā)出溫柔放松的笑意,而我,也從中明白了村長的意思。
如此平整美好的田地,能想像得到,曾經(jīng)的勞動熱鬧景象:必定是男男女女,戴著草帽,穿著單衣,必定是他們辛勤地揮著汗水。他們的身份,不光是農(nóng)民,也是城市市民,他們享受著現(xiàn)代便利生活的同時,也與田野有了深厚的聯(lián)系,這種現(xiàn)代民宿與傳統(tǒng)勞作的新奇方式,是耕地保護的探索方式,現(xiàn)在看來,效果自然是顯著的,收獲自然是豐碩的。
太陽努力把光線灑在田間、地頭,給黃燦燦的稻田又鍍上了一層金色。田邊山角,那一幢幢翹檐飛角的吊腳樓上,幾只白鷺低頭四望,然后展翅一飛,撲簌簌地飛進林子。啊,一定是哪位畫家,把這樣一副畫鑲在深山里,還在畫里畫外,將野草、野花、生活的味道細細地綴滿。
踏上石階,走過兩旁極具風情的民宿,在屋與屋的間隙里,我站著,就這樣站著,任思想沖破現(xiàn)實的樊籬,如一匹脫韁的野馬,四處馳蕩。此時,應有穿著銀飾的婦人,背著背簍從我身旁走過,應有打鬧光著腚的小孩躲在門后,在這里,在寧靜的午后,在熱鬧的清晨,在甜蜜的夢鄉(xiāng)。
我站在田里,站在金黃的稻子旁,這一切似乎是記憶中的一切,又似乎不是,一旁的喧囂漸漸遠去,我的內(nèi)心一瞬間靜了,靜得連時間都仿佛停止了。
我知道,我已生出名為向往與羨慕的一顆心。
但是我知道,在這里,我們始終是一個過客,明天,后天,亦會有無數(shù)的過客匆匆而來,匆匆而去,所有的一切,終將會化作云煙。然而,一刻即是永恒,不管明天會怎樣,此時,我只想做龍尾巴的一根草、一棵樹、一滴水,愜意地窩在大山深處,沒有喧囂,沒有吵鬧,有的,只是隨意,自在和心的放飛。
回去的時候,車子依舊拐進山道,轉一個彎,我回頭看,一條漂亮的公路掩沒在綠林里,剛才,龍尾巴村,我似乎做了一場夢。
二、黃龍洞之清唱
印象里,田園是一首唯美的唐詩,一曲經(jīng)典的老歌,但是,在如今社會日新月異的發(fā)展中,田園這個詞,似乎與我們漸行漸遠了……
這是個睛好的天氣,我和女兒來到了黃龍洞,許久沒來了,眼前似乎變了許多,曾經(jīng)林立的店鋪不見了,我們仿若走進了一個原汁原味的鄉(xiāng)村:金色的稻子如錦緞般鋪滿了田野,阡陌如枝丫般橫七堅八地交錯,清亮的溪水婉婉轉轉地流動,這秋日里,竟也有許多花,它們可勁地往稻田與民居里擠,秋蟲的鳴叫此起彼伏地融進泥土里、空氣中,并不讓人覺得喧囂。行在其間,一縷輕煙似的記憶自然而然地從我的心頭慢慢飄起……
面前似乎是一條回家的路:路兩旁尚有細細的青草,不時躍過的靈巧的螞蚱,老槐樹下,一只老黃牛正在低頭啃著草,它不時抬起頭哞一聲,太陽照進它的眼睛里,它看著我們,嘴角帶著含蓄的記憶中的笑意。
幾只小蠅子被牛尾巴打得嗡嗡地飛到菜地里。那兒有一棚北瓜架,小北瓜成熟了,紅紅的,仿佛高原上姑娘的兩個臉頰,可愛極了,一些黃色的花從架子上探出頭來,倒是不見了粉蝶,自有小蜂子喧鬧地圍著轉。
水從山根滲出,成溪,叮當流淌,清亮透明,溪上有小木橋,橋上有人顧影自憐,哦,這玻璃似的水面足可以當鏡子使用。試想一想,如果那面鏡子能過濾風霜,清新靈魂,不知道是不是叫做另類的美顏功能呢。
很快,水玻璃被打碎了,幾只鴨子呱呱地游了過來,追趕著水里清晰可見的草魚,小鯽魚還有紅色的鯉魚。魚兒卻不示弱,像逗趣似的一下游到碧綠的水草邊,一下游到青色的圓石下。女兒覺得好玩,扔下了兩塊小石子,鴨子們憤怒地拍著翅膀,抬起頭向她發(fā)出抗議。
陽光從晴空灑落,披著人間煙火的生活豐收圖景,我們繞過池塘,走過青石路,來到夢中的鄉(xiāng)間小院。目光拂過,窗戶一串串的紅辣椒,屋檐上的一個個黃包谷,階沿上的幾個壓干菜的黑色大甕,這小院里的一切,它們仿佛都在迎我。
女兒坐在階沿上,饒有興趣:近處,一只小黃狗追著尾巴轉來轉去;水邊,一只小奶貓因水面折射的亮點而迷惑。
微風輕吹,帶著鄉(xiāng)村的味道,舒服得我瞇起了眼睛,那縷輕煙似的記憶在我腦中愈來愈清晰,愈來愈明朗,我的童年就是聞著泥土的香味長大的,家就在青山綠水之中,于我來說,那是一種踏實,一種愜意和向往。然而,離開家鄉(xiāng)久了,城市的車來車往,熙熙攘攘早已將故鄉(xiāng)那張泛黃的舊照片磨損得沒有了輪廓,可是現(xiàn)在,這種幸福實實在在展開在我眼前,摸得著也看得到,這種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。
在當今飛速發(fā)展的社會,在喧囂的城市里,還能找到這種幸福,便是國家關于耕地保護行動的開展的意義,在這里,在黃龍洞這種旅游區(qū),采取的是田長制加旅游的模式,他們探索了如何更好地保護和利用耕地,如何在新時代創(chuàng)造出耕地新的價值,所以,呈現(xiàn)在我們面前的一切才如此美好。
過去不可追,未來尚可期,我張開雙臂,滿懷感動地迎接這美好。池塘前面有一塊空地,我想像自己是它的主人,我要將它鏟了,種上些美人蕉,鳳仙,雞冠花什么的,土很肥,還略帶黑色,花籽兒只要種下,便會可著勁地往上長,到時就是“茅檐長掃凈無苔,花木成畦手自栽,”的令人艷羨的田園生活了。
這時,一家三口悠然而至,女主人和她家小孩蹲到了水邊,男主人坐到一旁,微微瞇著眼,一副很享受的樣子。我想,他要是面前這個農(nóng)家的男主人,現(xiàn)在就應該核計一下冬天的過活了吧:這一屋的包谷足可以喂活鴨子和雞;干菜已經(jīng)備好了,有葫蘆條、東瓜條、豆角和干白菜,野蔥足足壓滿了門口的幾個大黑壇子;豆子也夠了,分些作豆豉,再分些作豆腐乳和臘豆干;堆房里還有著大大小的東瓜和北瓜;屋檐下掛著成串的紅辣椒。這些都很豐足,等到明年春天,便又是一個新的開始了。
以前,我認為一些東西比悠閑的生活更重要,重要得你甚至會忘記這個世上尚有鳥語花香、尚有桃李芬芳,就在剛才,我突然覺得,如果在這樣一個地方,如果只記得那一點淡淡的菜香,一縷金色的陽光,那也是很不錯的。
我的心不停地沉淀,再沉淀,我知道,它再也不愿離去。